如何让时光停止；如何被时光抛弃
(2006-12-11 00:15:05)
分类：
原创·美文
1.
我不停地奔跑。这就是我的生活。
跑过站牌，垃圾桶，天空，稻穗般低垂的雨云，跑过芭茅的叶尖，苦楝的青果，田野，乌鸦金黄的喙，麻雀短小的翅膀。
跑过污水井的铁盖，盲道，沙堆，隆隆的列车，吱吱的电车，跑过黑夜的虫子，白天的灰尘，跑过天桥。
天桥上，叫卖梦想的小贩用手指在空气中划出长方形银幕，没有风，往事和化学污染物在堆积，银幕中传来诱人的声响，有人呻吟，有人奔跑，一个人从一个梦跑进另一个梦。但我没有停下来。
红灯下，车流、人群戛然而止，我没有停。
红灯不能阻止我。十万大山不能。南北极的巨大冰川不能。太阳风暴也不能。哪怕星星哭了，我也无动于衷。
但是，下雨了。
雨点像熟透的果子掉下来。
我停下来。
和他并排坐着。
坐在雨中。
坐在雪中。
坐在霜降的荒原上。
2.
他奔跑着穿过冰封的村子。
当他很小时，村子很大。
那个冬天很冷，月光被冻成了凝胶。每一家檐下都挂着长长的冰挂。
他在月光下跑着，就像跑在一座白色宫殿中。
还好有温暖的灯火，欢乐的年，裹在冰雪内部。
田野忽然变得金黄。
女孩穿过田野，分开高大的稻穗，来到他身旁。
浑身雪白如冰雪，吐出的气息却温热得，让他心慌。
抱抱她。
去抱抱她。
他开始沿着乡村公路奔跑。
跑过木子树，拖拉机，山间的白石，拣泥鳅的孩子，洗衣的农妇。
和我在流水的石桥上交错。
但她不在溪边的家中。
她的母亲怀疑地打量不速之客。
“是谁将她的呼吸变得灼热？谁还能在阡陌纵横的溪水中找回她融化的身躯？”
他的怀抱从此空空。
“高加索的山间，一支护送新娘的队伍顶着寒风艰难蠕动。”
“恶魔收拢羽翼，目光在大地上逡巡。”
他停下。看见我绝尘而去的背影。
3.
又一个夜晚，月光拍打窗棂，处于退潮之前的宁静。
熟睡的他，胸口生出一个洞。
那洞越来越大，越来越深，将窗外的月光吸进去，形成一个急速的漩涡。
从窗下经过的我目睹了可怕的情状。
突然那漩涡消失了。
他一骨碌爬起来，开始狂奔。
他捶打胸口，跑过说梦话的蝉，叮咚的水渠，老街，投入鱼塘的第一批青草，还带着花露的清香。
他跑过自己上过的小学校，顺着月光退潮的方向，穿过200公里的异乡。当阳光栖上她家高大樟树的枝桠，他看到心爱的姑娘。
一袭白衣，向他走过来。
阳光照在她身上，她的脸上，让她眯着眼，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是他，他的背后是阳光。
“我想抱抱你。”他对她说。
那一刻我跑得有点累了，停下来，扶在院子的晾衣杆上。
4.
他奔跑着穿过铁灰的城市。
跑过地铁的廊柱，跑过爆米花，电影院，反光镜，智能公寓，跑过摄像机，窃窃私语、哈哈大笑的广告女郎，跑过粉红衣衫，天桥。
踩着簌簌作响的落叶，跑到她面前。
“喜鹊还可以在树上找到食物。”
“它的黑眼珠哀怨地看了我最后一眼。我赶紧说，杀害你的不是我。”
“我想抱抱你。”他说。
她突然笑了：
“天气有点冷，不是吗？”
没有风，化学污染物和往事在堆积。
天桥上的梦想小贩突然全不见了。
从车里跳出穿制服的人。
我也跑开，免得惹上麻烦。
我也穿着制服。还戴着礼帽。
有些人会因此多看我两眼。
好在他们看不出任何秘密。
5.
紫竹院。
现在那儿免费了，你可以随便进出，不再需要特别的理由。
以前不是这样。以前你需要一个特别的理由，比如：一枚落在竹叶上的奇异雪花。
我曾经给一个女孩打电话：
“快来这儿吧，快来看一枚奇异的雪花。”
有的人会刨根究底问：怎么奇异呢？
但那个女孩不问。她马上放下电话赶来。
可惜当她赶到时，那枚奇异的雪花还是融化了。
怪我凑得太近，被我呼出的热气所戕害。
有的人会因此怪我。
但她不会。
她和我一起坐在竹叶下，安静地听。
等着下一枚奇异雪花的出现。
因为它下落的声音与别的雪花不同，你只有仔细听，耐心等。
才有可能亲眼看到。
“嘘”，我突然向她示意，把手指向空中。
她瞪大了可爱的眼睛。瞪得不能再大了。
噢，不是奇异的雪花，不，比这个更奇异。
雪幕中一个戴礼帽的灰衣人正从我们眼前掠过。
那么快，就像一个灰白的影子，几乎难以分辨。
奇怪的是，他突然在空中停下来，摘下礼帽冲我们致意，然后一屁股坐在我们对面的绿色长椅上。
在他摘下礼帽的瞬间，我们发现他没有脸，或者他的脸是透明的空气？雪花穿过他的脸和身体唰唰地下。
女孩悄悄握紧我的手，我趁机抱着她微微发抖的身躯。
他坐在长椅上，不动，不说话，也不看我们。
我们也不动，继续听雪花降落的声音。
“我猜到他是谁了。”女孩在我耳边低语，我点点头。
“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停下呢？”她在我耳边轻轻问我。
“可能是想和我们一起听雪。”我低声答道。
……
后来，她走了，比我先走。
而且，再也没有回来。
他也走了，积雪的长椅上没有一丝痕迹。
从此，他再也不为我停留。
下再大的雨，落再大的雪，也没用。
这个故事想告诉你：
当你被爱抛弃，便被时光抛弃了，永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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